創作並不限於寫詩,我們每日生活其實無時無刻都在「創作」:畫一幅圖、編一則故事、下一盤棋、在學校上課……
當他不只想做一隻蝙蝠
文/劉鳳芯(國立中興大學外文系副教授)
有回跟嗜讀的童書編輯郁慧聊起彼此喜歡的童書,藍道•傑瑞爾的經典作品《愛寫詩的小蝙蝠》不經意從口中飛出;我想,書中那隻淺褐色的小蝙蝠或許也鼓動翅膀,飛到編輯姊姊耳旁念了一首他最新的詩作,打動了聽者,而促成此書中譯版的發行。
《愛寫詩的小蝙蝠》並非藍道•傑瑞爾作品首度登台,事實上,臺灣早在二○○二年便曾譯介傑瑞爾獲紐伯瑞獎的另一本童書《動物家庭》;該書描寫一個由獵人、人魚、小熊、山貓和小男孩組成的另類家庭,清新脫俗。
傑瑞爾出生於二十世紀前半葉,曾當選美國國會圖書館桂冠詩人,詩集《在華盛頓動物園的女士》榮獲美國國家圖書獎詩獎。事實上,傑瑞爾除了寫詩,也寫評論、散文、小說以及童書。
《愛寫詩的小蝙蝠》雖出版於上世紀中,但魅力逾五十載不減。此書描寫一名新手小蝙蝠學習技能及尋找知音的過程;書中所刻畫的技能雖然是寫詩,但讀者只要舉一反「一.一」(不用到三),便可將書中主人翁所經驗的學習歷程運用於其他才藝;比方學作文、學畫畫、學樂器、學舞蹈、學烘焙、學唱歌等。
蝙蝠並非我們印象中的「可愛動物」,因此敘事者在故事開頭描寫小蝙蝠登場時,一併召喚出讀者的感官感受,使讀者更加貼近主角:「淺褐色」吸引了讀者的目光,「加了鮮奶油的咖啡」挑逗著我們的味蕾,而「毛茸茸」則引發輕柔軟暖的觸感想像;而當一群蝙蝠團聚一塊、同時扭動,「有如一陣軟毛波浪蕩開來」,又讓人聯想起冬季羽絨大衣帽緣的毛邊隨著穿者走路和風吹而輕盈擺動的景象。這是一段具有「畫面」的開場,也證明作者是位不折不扣的詩人,因為詩人是最善於召喚讀者感官以及運用意象的創作者。
小蝙蝠也想當一位小詩人,他有詩人的敏銳觀察力與感受力,也充滿作詩的慾望、靈感、題材,卻苦無作詩的方法與聆聽對象。小蝙蝠的詩作曾先後念給三群代表不同讀者的對象聆聽,他們的回應或挫折、或困惑、或鼓舞了他。蝙蝠同類是他最親密的同伴,卻是一群令人失望的讀者;儘管小蝙蝠貼心運用蝙蝠熟悉的月光、影子來比喻太陽、形容日光,但這群讀者拒絕接受任何不熟悉的事物及超越經驗的描述,讓小詩人相當沮喪。
反舌鳥是小蝙蝠的第二位讀者,他是位「詩仙」,敏感易怒、自我中心、自信滿溢;反舌鳥雖難得紆尊降貴,給予小蝙蝠提點,但他總以結構、音韻先行,反而錯失小蝙蝠那首描寫貓頭鷹詩作的重點——小蝙蝠幾天前才差點被從天飛撲而降的貓頭鷹奪去小命、一度瀕死,這件事在故事中只以兩句文字輕描淡寫,但透過詩作,我們才恍然小蝙蝠心頭其實籠罩著巨大的恐懼。
花栗鼠是小蝙蝠找到的第三位讀者,他不懂詩,但卻願意敞開心胸接納新人新物,而且聆聽時總是目不轉睛、將爪子放在胸前,專注指數破表!花栗鼠聽罷描寫貓頭鷹的詩作,渾身發抖,並立刻得出三項結論:一、今後要早點回家,切不可因貪取堅果而夜歸;二、地洞得多挖幾個,以避怪獸;三、地洞挖掘費時,早點回家又將影響堅果收集量,這兩個在現實生活中難以立時達成的願望,卻可透過小蝙蝠客製的詩作獲得精神上的撫慰與滿足。
花栗鼠雖然僅是一位普通讀者,只能根據自身經驗坦率回應,也不明白為何描寫貓頭鷹的詩讓他又怕又愛——就像許多人觀看鬼片或恐怖片時一面用手遮眼,又禁不住往下看的衝動——但對於小蝙蝠來說,「知音」所提供創作者的動力與鼓勵,可能遠遠超過「專家」。
《愛寫詩的小蝙蝠》是一個關於創作、創作者與欣賞者的故事。創作並不限於寫詩,我們每日生活其實無時無刻都在「創作」:畫一幅圖、編一則故事、下一盤棋、在學校上課,或者像我此刻——正在撰寫一篇讀書報告。但願小蝙蝠的故事能為讀者日常生活的各式創作帶來些許觸發。(《愛寫詩的小蝙蝠:經典新視界5》導讀)
【精采鮮讀】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隻蝙蝠──一隻淺褐色的小蝙蝠,他的毛色像是加了鮮奶油的咖啡,模樣彷彿是毛茸茸的老鼠生了翅膀。
白天進出家門時,我如果抬頭往上看,就會見到他從門廊屋頂倒懸下來。他和一群蝙蝠吊在上面,斂翅沉睡,互相依偎。偶爾有隻蝙蝠醒來一會,挪了一挪,換個更舒服的姿勢,其他睡夢中的蝙蝠會跟著扭來扭去,也要找一個更舒服的姿勢。一群蝙蝠同一時間扭動時,他們身上好像有一陣軟毛波浪盪開來。到了晚上,他們不停的飛來飛去,找小蟲子吃,如果夜裡下雨,他們就依偎在一塊,好像仍然是白天。你要是拿起手電筒照他們,會看見他們皺起臉,不想讓光照到眼睛。到了晚上,他們不停的飛來飛去,找小蟲子吃,如果夜裡下雨,他們就依偎在一塊,好像仍然是白天。你要是拿起手電筒照他們,會看見他們皺起臉,不想讓光照到眼睛。夏天快結束時,所有蝙蝠都改到穀倉睡覺,除了這隻褐色小蝙蝠。他懷念大家,想要他們回來陪他一起睡在門廊。他問大家:「你們為什麼想睡在穀倉呢?」其他蝙蝠說:「我們不知道,那你又為什麼想睡在門廊呢?」小蝙蝠說:「我們不都一直睡在那裡?睡穀倉,我會想家,回來陪我一起睡嘛!」但他們不肯。於是小蝙蝠只好獨自睡覺。他想念其他蝙蝠,他們總是毛茸茸、暖呼呼的,小蝙蝠只要醒來,都會往中間擠去,然後很快就又睡著了。現在如果醒來,他不能依偎著他們繼續再睡,反而經常懸在那裡想東想西。有時,他微微睜開眼睛,望向日光。他大白天懸在那裡眺望,有一種奇妙的感受。那種感覺就像你醒過來,走到窗前停下來,看著外頭的月色,看了幾個小時。白天是另一番景象。小蝙蝠從沒見過的松鼠和花栗鼠──他們夜裡都蜷縮在窩裡或洞裡酣睡──啃著堅果、橡實和種子,互相追逐嬉戲。鳥兒蹦蹦跳跳、高歌飛翔,到了晚上則都睡了──除了反舌鳥以外。小蝙蝠老是聽見反舌鳥的聲音。反舌鳥時常停在月光下某株樹的最高枝頭唱歌,一唱就是大半個晚上。小蝙蝠喜歡聽他唱歌,他會模仿每一種鳥──甚至還會模仿松鼠生氣時像是兩塊石頭相擊的咯咯叫。他模仿牛奶瓶放到門廊上的聲音,他模仿生鏽的穀倉門關上時那一聲長嘎。他還會自己做詞譜曲,創作沒有人念過、唱過的詩歌。小蝙蝠老是聽見反舌鳥的聲音。反舌鳥時常停在月光下某株樹的最高枝頭唱歌,一唱就是大半個晚上。小蝙蝠喜歡聽他唱歌,他會模仿每一種鳥──甚至還會模仿松鼠生氣時像是兩塊石頭相擊的咯咯叫。他模仿牛奶瓶放到門廊上的聲音,他模仿生鏽的穀倉門關上時那一聲長嘎。他還會自己做詞譜曲,創作沒有人念過、唱過的詩歌。小蝙蝠把白天看得到、聽得見的一切告訴其他蝙蝠。他說:「你們一定會很喜歡。下次白天醒來,張開眼睛一下就好,不要馬上又睡了。」其他蝙蝠認定自己不會喜歡。他們說:「最好根本不要醒來。白天醒來,光線會刺痛眼睛──應該要閉上眼睛,趕緊繼續再睡。白天是睡覺時間,到了晚上,我們就會張開眼睛了。」褐色小蝙蝠說:「你們連試一試都不肯嗎?試一次就好嘛。」其他蝙蝠異口同聲說:「不要。」(摘自《愛寫詩的小蝙蝠:經典新視界5》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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