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1月20日 星期三

精神疾病製造商/資本社會如何剝奪你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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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11/21 第1108期 | 訂閱/退訂 | 看歷史報份
新書鮮讀 精神疾病製造商/資本社會如何剝奪你的快樂?
游牧人生/是四海為家,還是無家可歸?全球金融海嘯後新生活形態
發現東亞/現代東亞如何成形?全球視野下的關鍵大歷史
閱讀筆記 明朝/發射自身成為宇宙

新書鮮讀
精神疾病製造商/資本社會如何剝奪你的快樂?
文、圖節錄自時報出版
圖/時報出版提供
二○二○年,憂鬱症將成為最主要的精神障礙全球受憂鬱症所苦的人口已上升到三點五億!

內容簡介:是誰讓我們墜入痛苦深淵?在心理疾病高度汙名化的時代,無論是職場、校園霸凌,或是工作身心創傷,我們幾乎都忘了致病的最大成分不是自己的大腦,而是社會。特別是社會貧富不均加大,有錢人不工作就可以累積財富,我們發現自己越工作越窮,最後身心俱疲。根據衛福部的最新統計,臺灣在二○一七年中有將近二百六十四萬人曾因精神疾患相關困擾而尋求醫療協助,比起十年前的數據大約提增三成。

作者介紹:伊恩•弗格森Iain Ferguson ,英國西蘇格蘭大學(University of the West of Scotland)社會工作與社會政策學榮譽教授,除了本書外,著作與合著有《反思福利:批判的視角》(Rethinking Welfare)、《奪回社會工作:挑戰新自由主義與促進社會公義》(Reclaiming Social Work: Challenging Neo-liberalism and Promoting Social Justice)、《激進社會工作實務》(Radical social work in practice)等,並發表不少相關領域的學術文章。弗格森亦是英國激進左翼政黨「社會主義工人黨」(Socialist Workers Party)的資深成員。

搶先試閱:〈精神痛苦的社會根源〉

中央研究院社會所助研究員/曾凡慈

根據衛福部的最新統計,臺灣在二○一七年中有將近二百六十四萬人曾因精神疾患相關困擾而尋求醫療協助,比起十年前的數據大約提增三成。同樣在二○一七年,臺大醫院精神科也發表全國第一個兒少精神疾病流行病學調查結果,發現高達百分之二十八點七的孩子患有任一種精神疾病,百分之三的孩子有自殺意念,百分之零點三有自殺行為。這樣的心理健康危機顯然不是臺灣獨有的現象。差不多同一時間,世界衛生組織公布報告指出:憂鬱症已成為全世界人口中導致身心失能的最主要因素,自殺更在十五至二十九歲年輕世代死因中高居第二位。除了呼籲社會提供更充分且更精緻的心理健康專業服務之外,我們還能怎樣理解這樣的數字所指涉的現實?思考什麼樣的解方?

弗格森是西蘇格蘭大學社會工作與社會政策學系榮譽教授,也是社會主義傾向的政治活躍分子。他在二○一七年寫就《精神疾病製造商》,提供有別於主流精神醫學框架的視角與洞見,好讓我們能思索這些儼然已成為當代不可迴避的集體問題。在本書中,弗格森開宗明義地將當代加劇的心理健康危機,歸因於我們生活所在的政治經濟體系──也就是以資本累積而非人類需求為動力的資本主義,據以挑戰「生物醫學模式」,今日我們對精神痛苦的主流理論以及專業服務,都是奠基於此,也就是強調精神疾病的根源在於個人的生理性缺損(主要概念化為大腦功能異常),從而正當化藥物與其他諸如認知行為治療等介入形式。

雖然對於現行精神疾病理論與實作抱持批判立場,弗格森絕非反精神醫學人士。他深刻認識到:如果我們否認精神疾病的存在,甚至反對精神醫療本身,在當前新自由主義治理的趨勢與脈絡下,可能導致國家以撙節為名削減心理健康服務,直接造成更多受苦的人無從獲取治療資源,並將照顧責任更加諸在私己家庭之上(這實在有違社會主義的理念)。但與此同時,弗格森同樣犀利地點出,醫學模式將疾病的根源定位在個體的生物缺損,經常使得受服務的經驗是壓迫性與汙名化的,也讓康復成為個人的責任。而無論是使用藥物或其他介入,如果目的都是藉由改變個人的身心狀態或行為模式,來適應社會的要求,最終還是無助於提升集體的精神福祉。因此,雖然問題的根源最終還是在於資本主義內建的競爭、剝削及其所導致的異化經驗,但追求一種更看重使用者尊嚴與自主的心理健康照顧與服務模式,仍是當前刻不容緩的。

因此,這本書非常適合推薦給兩類型的讀者:一種是肯認精神醫療對受苦的人可能帶來的效用,卻又對日益生物醫療化的實作趨勢有所不滿的心理健康服務使用者、倡議者,甚至工作者。本書最精彩的貢獻之一,無非是弗格森深入精神醫學內部尋找那些深具批判性的思想遺產,一路從佛洛伊德的精神分析、連恩等人的反精神醫學主張及其批評,梳理到晚近的批判精神醫學以及倖存者運動(Psychiatric Survivors Movement)所試圖推動的典範轉移:回到人們的生活經驗中尋找精神痛苦的成因,並同時發展更能賦權增能(empowerment)的照護與支持方法。

另一群合適的讀者,則是從人文社會科學的訓練出發,試圖對當代日益普遍的精神痛苦予以結構性的理解,卻又對強建構主義(strong constructionism)的認識取向感到踟躕。這本書意識到,將「造成極大痛苦的心智與行為模式」等同於疾病,此種認知非常危險,但也同意「精神疾病」有可能做為一個批判性地概念,特別是當我們想透過這樣的概念來反思既有社會組織與運作方式,並進一步提出改革的要求。正如弗格森在此書中所立論:藉由馬克思主義的唯物、歷史與辯證方法,揭示出人在資本主義社會下如何普遍性地失去對自己勞動力的有意識控制,這種異化經驗會對他們的心理健康產生破壞性的後果。

做為對當代精神痛苦與健康服務提供的政治分析,這本書無疑在理論層次上深具啟發,但也同時需要更多經驗材料的支撐與佐證。關於這一點,讀者或許可以相互參看同樣在近期出版、威金森與皮凱特所著的《社會不平等》及《收入不平等》。其次,正如同弗格森(2019)在與雪莉.法蘭克林(Shirley Franklin)辯論時指出:精神痛苦本身具有高度複雜性,任何一種粗糙的化約主義都是危險的;將我們今日高度心理健康問題的原因歸結於資本主義,這樣的論點也必然有其限制。例如,弗格森顯然沒有注意到:性別是心理健康與疾病的重要影響因子。就以前面提到的憂鬱症為例,女性有相較於男性的兩倍盛行率,相對上,酒精成癮則是有相反的性別比;另外,年輕的性少數群體也比異性戀同儕有著更高的自殺比率。當這個社會同時存在著多重的壓迫體制彼此交織,很難冀望透過大規模的階級鬥爭,就能許諾我們集體心理健康的更好前景。

在臺灣,我們對於精神痛苦的集體認識,或許正在十字路口:一方面,整個精神醫療體制日益傾向生物醫學典範,借鏡大腦科學與精神藥物學所樹立的自然科學權威;另一方面,各種關於創傷的心理論述藉由文化出版與新媒體管道大量浮現,將精神痛苦的成因回溯到生命歷程(經常是童年)微觀互動中令人受挫的經驗。除了肯認精神醫療具有救助效用,我們同樣支持人們運用各種大眾心理學的概念工具以自我幫助,或進一步發展創傷知情(trauma-informed)的文化來相互扶持。我們亦樂於看見,正是在此刻,由精神醫療使用者所主導的倡議運動,或所參與的心理健康服務改革,也在這塊土地上悄然萌生。然而與此同時,對於整體社會制度如何不利於集體心理健康的辨認與論述,以及專業工作者「結構能力」(structural competency)的培養,都是至為重要的關鍵任務。如何一步一步地,從挑戰主流生物醫學模式開始,到爭取更符合理想的精神照顧服務,乃至於打造一個更有益於集體心理健康的世界,《精神疾病製造商》這本書無疑是很好的起點。 ▶▶ 閱讀更多 伊恩•弗格森《精神疾病製造商:資本社會如何剝奪你的快樂?》

 
游牧人生/是四海為家,還是無家可歸?全球金融海嘯後新生活形態
文、圖節錄自臉譜出版
圖/臉譜出版提供
歷經二○○八年美國金融海嘯的新興族群──當全美國唯一免費的居住空間只剩停車場,他們的退休生活,是開著車駛離美國夢

內容簡介:為了繼續活下去,你願意放棄生活中的哪個部分?一群原本應從勞動市場上退役,卻不堪金融海嘯衝擊的中老年美國人,選擇減掉最大筆的支出:房租與房貸,住進車裡,形成人數正不斷增加的「露營車打工族」。從北達科他州的甜菜田到德州亞馬遜倉庫,一個成本低廉、多數由來來去去的老人所組成的新勞動力市場正蔚然成形。

作者介紹:潔西卡.布魯德Jessica Bruder ,一位得獎記者,她的報導向來以次文化以及經濟體的陰暗角落為重心。她曾為《哈潑》雜誌、《紐約時報》和《華盛頓郵報》撰過稿。布魯德現在正在哥倫比亞大學新聞學院執教。

搶先試閱:〈當我寫這本書的時候,他們正散居在全美各地。〉

在北達科他州的德雷頓(Drayton, North Dakota),一名曾在舊金山開過計程車的六十七歲老翁正在甜菜田裡收割幹活。氣溫低於零度以下,他從日出做到日落時分,幫忙把從田裡採收的數噸甜菜從卡車裡倒出來。晚上他就睡在旅行車裡,自從他被Uber 擠出計程車產業,再也付不出房租之後,便一直睡在旅行車裡。

在肯塔基州的康伯斯威爾(Campbellsville, Kentucky),一名當過總承包商的六十六歲老婦人正在亞馬遜(Amazon)的倉庫裡值夜班整理貨品,推著一台有輪子的手推車在水泥地上走了好幾英里。這是一份乏味的工作。她吃力地精準掃瞄每項商品,深怕被炒魷魚。到了早上,她會回到她那迷你的拖車式活動房屋,它就停在有跟亞馬遜簽約的其中一處流動式房屋停放場裡,像她這樣的游牧打工客(nomadic workers)都是在這種停放場裡住宿過夜。

在北卡羅萊納州的新伯恩(New Bern, North Carolina),一名婦人的全部家當就是一台淚滴型的活動房屋—它迷你到靠摩托車就能拖行。目前她跟她的一位朋友一邊當沙發客,一邊找工作。這位三十八歲的內布拉斯加州(Nebraska)原住民雖然頂著碩士學位,但過去一個月來填了幾百份的工作申請表,還是找不到工作。她知道正值採收的甜菜田急需人手,但得繞過半個美國才能到達那裡,她負擔不起旅費。她住進活動房屋的原因之一是,幾年前她失去了非營利機構裡的工作。那份工作的資助經費都用罄之後,她除了付學生貸款之外,就再也租不起房子了。

在加州的聖馬可斯(San Marcos),一對三十幾歲的夫婦開著一輛一九七五年分GMC自走式露營車停在路邊擺攤賣南瓜,另外也設置了兒童遊樂場和可愛動物園區。那是他們花了五天時間在閒置的沙地上從無到有搭建起來的。再過幾個禮拜,他們就會改賣聖誕樹。

在科羅拉多州的科羅拉多泉市(Colorado Springs, Colorado),一名七十二歲的車居族在從事營地裡的維修工作時,不慎斷了三根肋骨,如今趁探訪家人之際順道休養身體。

* * *

一直以來,流動工人、異鄉漂泊客、臨時工,騷動不安的靈魂始終存在。但如今,就在第二個千禧年的時候,出現了一幫新的流浪族。他們已經上路,從沒想過有朝一日竟然得去流浪。他們放棄了傳統的屋舍和公寓,改住進所謂的﹁帶輪的地產﹂ 裡—箱形旅行車、二手露營車、校車、皮卡野營車、旅行拖車,和普通的老式四門轎車。他們開車遠離曾是中產階級必須面對的棘手選擇,譬如:你想要食物還是補牙?付房貸還是付電費?付車貸還是付藥費?繳

房租還是繳學貸?買衣服禦寒還是買油料通勤?

對很多人來說,這答案一開始似乎都很極端。

既然不能幫自己加薪,那何不乾脆砍掉最大筆的支出算了?用四輪生活來取代磚造的住所?

有人稱他們是「無家可歸的遊民」(homeless)。但新的游牧族(nomads)拒絕這個標籤。既有地方遮風避雨又有交通工具的他們,搬出一個全然不同的字眼—自稱「無屋可歸的人」(houseless)。這夠簡單俐落了吧!

遠望之下,很多人會被誤認是開著露營車到處逍遙的退休人士。當他們偶爾犒賞自己去看場電影或上餐廳吃晚餐時,便完全融入人群。他們在心態上和外表上,有很大程度是很中產階級的。他們的衣服是在自助洗衣店裡洗,他們加入健身房純粹是看上它們的淋浴設備。其中有很多人是因為多年的儲蓄被經濟大蕭條(Great Recession)洗劫一空才動身上路。為了加滿油箱和填飽肚子,他們超時工作,辛苦付出勞力。在薪資固定和居住成本上揚的年代,為了活下去,他們索性將租金和房貸的枷鎖從身上解開。他們代表的是正在頑強求生的美國。

只是對他們來說—或者對任何人來說—光是活下來還不夠。於是乎,原本的最後一搏,反倒變得像是對某種什麼更宏偉的東西發出的吶喊。生而為人的意思是,你嚮往的不能只是生計的勉強維持而已。我們除了需要溫飽和遮風避雨的地方之外,也需要懷抱希望。

只要上路就有希望。這是前進的動能所衍生的副產品。充滿機會的一種感覺,就像這個國家一樣地遠天闊。也是鏤心刻骨的一種信念,堅信某種更美好的東西必將降臨。它就在前方,就在下一座小鎮、下一份工作、下一次有機會碰上陌生人的時候。

而好巧不巧,在遇到的陌生人裡頭也有游牧客。當他們在網路上、工作上或野外宿營遇見彼此的時候,族群便儼然成形。他們之間有某種共識,有某種相濡以沫的情誼。若誰的旅行車拋錨了,他們會義不容辭地幫忙籌錢。這裡有一種很容易感染的情緒:就像有某件大事正在發生。這個國家正在快速改變,老舊的結構正在瓦解,他們就處在新舊交替的震央所在。尤其是半夜,圍坐著營火,感覺就像在驚鴻一瞥中望見了烏托邦。

我寫這本書的時候,正值秋天。冬天就快到了。例行性裁員向來是找季節性的臨時工來開刀。於是游牧族收拾營地,回到他們真正的家—公路上—像血液裡的細胞穿透這個國家的血管,繼續移動。他們出發去找親友,或者只是找個暖和一點的地方,也有人會遊遍整座大陸,但全都數算著里程,就像拉出一長串的美國幻燈捲片一樣—速食連鎖店和大型購物中心、在嚴寒下沉睡的大地、汽車經銷商、超級教會、通宵營業的餐館、單調的平野、牲畜飼養場、死氣沉沉的工廠、建築工地、超級商場、白雪覆頂的山峰。這些公路景色宛若倒帶似地一幕幕往後飛掠,穿越白日,進入黑夜,直到疲倦襲來,睡眼惺忪地在路邊找個地方休息。可能停在渥爾瑪商場(Walmart)的停車場,也可能停在安靜的郊區街道,又或者就停在卡車休息站,然後在怠速引擎的搖籃曲中沉沉睡去。第二天一大清早,趕在別人發現之前,又開回公路。他們繼續行駛,心安理得,因為他們知道:

在美國,唯一剩下的免費空間就是你停車的位置。 ▶▶ 閱讀更多 潔西卡.布魯德《游牧人生》

 
發現東亞/現代東亞如何成形?全球視野下的關鍵大歷史
文、圖節錄自聯經出版
圖/聯經出版提供
中國不是China,日本不是Japan,從歷史角度重新探討「東亞」與「現代」的關係。我們熟悉的東亞近代大歷史,是否建立在東方閉關鎖國、西方開化進步的刻板印象上?

內容簡介:讀懂歷史,反轉鏡像,發現真實的東亞!我們自以為熟悉的東亞世界,其實充滿了神話與偏見,有待重新發現和認識。宋念申的《發現東亞:現代東亞如何成形?全球視野下的關鍵大歷史》以全球性、連續性的眼光,探討了從16世紀以來東亞變遷、動盪、碰撞、發展、互相塑造的歷史。透過宋念申流暢通俗的書寫方式,可以發現朝鮮半島70多年的南北對抗、中日朝韓之間錯綜複雜的愛恨情仇,其實都是東亞近代化道路上散落的「遺產」。

作者介紹:宋念申 ,畢業於美國芝加哥大學歷史系,現任教於美國馬里蘭大學巴爾的摩郡分校。著有Making Borders in Modern East Asia: The Tumen River Demarcation, 1881-1919(劍橋大學出版社,2018)。中英文論文發表於The Journal of Asian Studies、The Asia-Pacific Journal、《文化縱橫》等期刊。

搶先試閱:〈第一章 亞洲反題 何為「東亞」?為何「東亞」?〉

一八八五年,日本明治十八年。在三月十六日這天,東京出版的政論新聞《時事新報》上,刊載了一篇沒有署名的社論,題為〈脫亞論〉。文章提出,日本要與西洋文明國家共進退,要拒絕與中國(支那)、朝鮮這樣愚昧落後的「惡鄰」為伍。

這篇文章在今天廣為人知,一般認為其作者是維新思想家福澤諭吉。不過關於這點,學界還有爭議。更重要的是,和我們的想像相反,它發表後影響甚微:直到一九三三年收錄於《續福澤全集》,它再沒被人提起過。日本學者重新發現〈脫亞論〉,並且把這篇兩千四百字的小文和近代日本的國家走向相互印證,是在二戰結束後的二十世紀五○年代。而它成為討論焦點,被普遍認定為日本走向近代、走向殖民侵略的先聲,更晚至二十世紀六○年代。儘管文章被長期遺忘,但因「脫亞」二字形象地概括了明治維新以來日本的某種心路歷程,所以在沉睡近百年後幽靈般甦醒。它迅速成了一個符號,象徵一個國家(日本)對其所置身的共同體(亞細亞,或者東亞)曾經的態度。而對〈脫亞論〉的重新「發現」和討論,則表現了一種特定時空中的歷史思考。

二○一五年,中國高調紀念了抗日戰爭勝利七十周年。此時距〈脫亞論〉發表,正好是一百三十年。東亞近現代諸多轉折性事件,在二○一五年都是整年紀念:中日甲午戰爭結束一百二十周年,日俄戰爭結束一百一十周年,以及二戰結束七十周年。它們分別標誌著東亞傳統宗藩體系的崩潰、日本確立東亞霸權,以及此霸權的終結。對這幾件事情的記憶,可以串聯起一個半世紀以來的東亞歷史。那麼,我們對於自己所處身的國家和區域在這一百三十年來的際遇,應該有怎樣的理解呢?

我想從「脫亞」的「亞」字說開去,先看看我們和這個「亞」,或者具體說是「東亞世界」,是怎樣一種連結。為什麼我們是「東亞」?「東亞」對我們又意味著什麼?

小時候學世界地理,都說世界有「七大洲」:亞、歐、非、大洋、南美、北美和南極洲。這看似是個客觀的自然地理描述,但是攤開一張世界地圖,疑問就來了:其他大洲都邊緣清晰、相對獨立,為什麼歐洲和亞洲明明屬於一個大陸板塊,卻被分成兩個「洲」?是,烏拉山脈、高加索山脈、黑海和土耳其海峽這些「天塹」,構成了歐亞的地貌分界,可第一,它們並不比喜馬拉雅山更有地理分隔意義;第二,也並未成為東西交往的屏障,怎麼就成了洲界呢?搞得今天「橫跨歐亞」的大國—俄羅斯和土耳其—很煩心,時不時糾結於自己姓「歐」還是姓「亞」。

所以,與其說「亞洲」是一個天然的地理單位,不如說是人為的認知單位(當然嚴格說起來,其他「洲」也是)。製造這個亞洲概念的,是它的鄰居—歐洲。

「亞細亞」(Asia)一詞來自古希臘語,意思是東方。這個「東方」最早僅指希臘毗鄰的所謂小亞細亞地區,後來逐漸擴大,變成了涵蓋地球上近三○%的陸地面積、超過六○%人口的超大區域。在歷史沿革中,「亞細亞」又包含了「中東(又叫近東,此概念還含北非)」、「遠東」等次區域。我們今天所說的「東亞」,就和「遠東」有較大重疊。經過了二十世紀後半期的去殖民化運動,「遠東」這個明顯帶有歐洲中心主義色彩的概念,在創造它的歐美知識界,被逐漸拋棄,代之以似乎更為中性的「東亞」一詞(今天「遠東」大概只在俄羅斯還作為官方概念使用)。可是認真的話,東亞(East Asia)從詞源上講,就是「東方的東方」的意思,屁股還是坐在西邊的。

住在東亞的人本對「東亞」不明就裡。儘管早在十六世紀,歐洲傳教士就帶來「亞細亞」這個新鮮詞,也沒人說:好吧,咱是「亞洲人」或「東亞人」了。東亞人接受並自覺認同「東亞」標籤,也就是從〈脫亞論〉發表的那個時代才開始的。而這種身分的逐漸清晰,正是形成於和「歐洲」的互動。

在十九世紀的歐洲,「東亞」或者「亞洲」,並不是個單純的地理存在。伴隨著資本和殖民擴張,這個地域被賦予時間性,成為一個歷史和文明概念。德國哲學家黑格爾(G. W. F. Hegel)大概是最早把各大文明區域納入時間序列的人之一。這位唯心論者把世界歷史歸攏到一個「絕對精神」自我實現的階梯過程,而各大文明在這個過程中占有不同的位置。他認為,中國和印度文明就像心智未開的兒童;近東文明(埃及、敘利亞)則像剛剛成長的少年,而且它們因為先天缺乏「自由意志」,所以停滯了,再長不大;希臘文明算是青年;而羅馬文明才代表人類歷史的成年。接下來,「絕對精神」在日耳曼世界的基督教文明那裡達到最高峰。黑格爾認為,最終所有人類歷史都要沿著這個路徑達致「自由」,無一例外。

馬克思(Karl Marx)一生受黑格爾哲學影響,他繼承了黑格爾歷史哲學中的時間性,但對他來說,物質生產才是最本質的歷史動力,因此人類歷史是個生產力不斷進化的過程。歐洲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是迄今最先進的生產方式,雖然它最終會被消滅,但其他生產方式也必然先要被資本主義取代。馬克思把最為典型的前資本主義農業生產,命名為「亞細亞生產方式」,其中由大規模灌溉需要而產生的集權性統治模式,導致社會過於穩定而缺乏發展動力。相對於黑格爾的全然蔑視,馬克思對亞洲的態度比較複雜。一方面他抨擊歐洲資本主義對亞洲的殘酷殖民,另一方面則認為亞洲只有藉外在衝擊才會發展出資本主義,並最終加速整個資本主義體系的滅亡。

在黑格爾和馬克思那裡,亞洲是專制、落後、愚昧、停滯的,反襯出歐洲的自由、先進、文明和進步。歐洲人對亞洲/中國從讚美轉為批判,雖濫觴於法國的孟德斯鳩(Montesquieu),但十九世紀之前,還沒有誰把地理上的「亞洲」看作是人類「大一統歷史」中的初級階段,一個時間性的存在。此後,社會學鼻祖馬克斯.韋伯(Max Weber)也分析了中國、印度等亞洲國家的宗教,以論證為什麼「資本主義精神」只存在於奉行基督新教的國家。雖然韋伯沒有把亞洲作為時間概念處理,但和黑格爾和馬克思一樣,亞洲實際上是作為歐洲的反題(antithesis)來提出的。也就是說,亞洲存在的意義,在於證明歐洲何以是歐洲。一八八五年〈脫亞論〉,某種程度上體現著黑格爾以降歐洲思想中的這一「亞洲反題」。

從那時起,中國、日本、朝鮮、越南等地,一批接觸歐洲思想的知識分子才開始明白:「哦,我們是亞洲人。」其實相對於「脫亞」論,在明治中後期的日本,建構一個以日本為軸心的亞洲共同體,以拒斥歐洲殖民的呼聲,倒是有著更大的市場。日本近代的「亞細亞主義」,以種族對抗、文明競爭為核心,勾勒出一個反東方主義的東方主義幻象。這一思潮隨著日本國內與國際局勢的變化而逐漸走向政治舞臺,最終演變成建設「大東亞共榮圈」的擴張野心。但早期中國、朝鮮、印度的民族主義者,因為「亞細亞主義」蘊含的鮮明的反抗意識,都曾受到過它的激勵。

二戰結束後,反殖民浪潮席捲全球。獲得獨立的新中國,堅定站在被侵害被壓迫的國家一邊,把自己的歷史命運和責任,自覺放在「亞非拉」民族解放的大框架下。此時中國對「亞洲」的身分認同,既不是地理的、文明的、種族的,也不是意識形態的;「亞洲」是象徵第三世界革命的政治標籤。

「亞洲」本來是別人眼中的他者。但東亞人拿來這個概念,反客為主,把他者變成主體認同了。日本近代的「亞細亞主義」和中國的「亞非拉」革命觀,標誌著東亞人對「亞洲」概念的轉化和創造。在很大程度上,自我認定的「亞洲」也是以歐洲(或者「西方」)為反題的。當然這裡的歐洲/西方同樣不是地理概念:「亞細亞主義」中的西方是種族與文明,第三世界理論中的西方代表殖民主義和帝國主義。

這個漫長的轉化過程,在我看來,和所謂的「現代化」(日語中叫「近代化」)息息相關,它是內外合力的結果。不過,在歐洲中心視角的長期影響之下,〈脫亞論〉中「亞洲反題」式的自我認知,在所有東亞國家都曾經很流行。有一種對〈脫亞論〉的簡化解讀,就是把「現代化」和脫亞等同起來。直到今天,很多人還習慣以「愚昧、封閉、野蠻、專制」這樣大而無當的帽子來否定東亞的歷史經驗,其內在邏輯和「脫亞」一脈相承,甚至在智識上更為懶惰粗暴。在今天,為數眾多的中國、日本、韓國知識人已意識到,「東亞」這一蘊含豐富可能性的歷史載體,應該超越和歐洲/西方相對的維度,超越近代一百三十年的歷史。我們需要在更長的時間段、更廣闊的視野中,來檢視東亞(以及東亞中的每個國家和社群)何以成為自己。因此,探討「發現」(甚至可以說「發明」)東亞的軌跡,就是從一個新的角度,探討我們的現代命運是如何發生和展開的;今天的身分認同(不論是國家、民族,還是區域),又是如何在這個過程中被塑造的。

「東亞」的概念雖屬外來,卻嫁接在這個區域的內部資源上。而我們更熟悉的「中國」、「日本」、「朝鮮/韓國」的概念看似內生,其實有很強的外來性和互動性。下面就談談這些概念是怎麼回事。 ▶▶ 閱讀更多 宋念申《發現東亞:現代東亞如何成形?全球視野下的關鍵大歷史》

 
閱讀筆記
明朝/發射自身成為宇宙
沈默聯合報
《明朝》書影。(圖/鏡文學提供)
藝術家陳擎耀以扮裝攝影風格,還有將自己與國家領袖的臉置換的畫作為人所知。如此這般換頭術,自然是帶著諷喻、有所指。但總覺得哪裡不足夠,似乎是這樣的表現形式除了逗趣詼諧地輕觸議題表面以外,看不出藝術家如何動情地凝望、認識自身所處的時代。而駱以軍《明朝》則不然,他同樣將己身變換為仇英、徐渭、李贄以及各個變態病虐明代皇帝,卻能夠完整地體現人如何面對時代、如何思維感覺,又是如何的悲憐深邃。

以私小說聞名的駱以軍,其實早從《西夏旅館》開始就脫離所謂的私小說範疇。或者說他的私小說其實變得公共化,也就是說任何人的體驗都可以變化為他的體驗,反之亦然。然後是以結合量子力學、哲學與AI機器人的《女兒》,以及變轉《西遊記》、《儒林外史》等經典的《匡超人》,將個人史、家族史推進為文明史,乃有著全新的恐怖高度。而調動形化《牡丹亭》、《金瓶梅》、《本草綱目》等名著的《明朝》則更大野心地趨往宇宙史(也是私的極限化、最大可能)的方向,勇猛邁步。

明朝也是明朝(ㄓㄠ),亦即明天,未來的未來。而《明朝》是駱以軍一人造出的《明天過後》、《銀翼殺手》、《魔鬼終結者》、《星際效應》、《2001太空漫遊》,不但寫盡明朝史的暴亂與纖巧、當代史的填充與反思,尤其是微物造藝的絕對至境,還探勘人類末日後未來史的可能樣貌。如果說《西夏旅館》、《女兒》、《匡超人》是駱以軍的文明史三部曲,則《明朝》不妨視為他宇宙(星際/銀河)史系列的開端。美國科幻小說家Issac Asimov窮其一生寫下銀河未來史(《基地》、《機器人》、《銀河帝國》三大系列十數本),還有田中芳樹洋洋灑灑幾百萬字的《銀河英雄傳說》系列,駱以軍卻用一本《明朝》就完成了。

《明朝》的偉大,也讓我想起Salman Rushdie處理退休教授如何發展出玩偶王(電子人)星球故事的《憤怒》(「人造生命只不過是反映了現實世界;人類生來就帶著枷鎖,因此到處都在追求自己。我也一度為絲繩所困。我愛這些玩偶,但是我知道他們就跟我自己的孩子一樣,總有一天會離我遠去;但是他們不能拋棄我,因為我是用愛來塑造他們,他們每一個人身上都有我的愛——也許在電路、也許在塑膠板或是木材上。」)或將家族史與現代國家建立合體的《羞恥》(「……我們不斷失去房間……今天我們弄丟了你外祖父的書房。……突然有一天,噗,它走掉了,樓梯消失了……這地方正在收縮,……很快整個大宅會變得比火柴盒還小,……」),還有J. M. Coetzee《屈辱》寫陷入師生戀近乎性侵犯、失去教職而後工作是將狗安樂死、女兒遭受強暴的教授(「……抓住這理論,抓住這理論給人的寬慰。不在人性的邪惡,而在龐大的流通系統;就這個系統而言,悲憐與恐怖都是不相干的。對這個國家的大眾生活,必須由這個角度來看,就是它的結構面。不然,你就會發瘋。……」),以及Michel Houellebecq寫轉投伊斯蘭教的法國白人學者的《屈服》(「……但是能讓人感受到和另一個人精神交集的只有文學,它能讓人感受到其精神的全部,它的弱點與宏偉、它的極限、卑鄙、既定觀念、信仰,所有令它感動、感興趣、興奮、厭惡的事物。只有文學能讓我們和死去的人溝通……」)、透過複製人緬懷人類重新看待西方文明衰落的《無愛繁殖》(「一旦切斷和人性種種的牽連,我們才能算活著。依人類的標準,我們很幸福快樂;沒錯,我們能夠超越他們所超越不了的權利、自私、殘酷、憤怒,我們的生命和他們不同。……在歷史的框架之外,這本書最大的期望是向創造我們的那個不幸的、卻又勇敢的人種致敬。那個痛苦又卑劣的物種,和猴子差不了多少,卻又懷抱那麼多的高貴憧憬;那個受苦受難、自相矛盾、個人主義、自私無比、有時候運用無可描述的暴力的物種,卻又從不放棄相信善和愛。他們也是歷史中第一個能夠想像創造一個超越自己的物種的人……」)乃至於Stanislaw Lem《完美的真空》、Ray Bradbury《圖案人》、Philip K. Dick《關鍵下一秒》等等。

敘事者(團隊)將明代一切(歷史、文學、繪畫、瓷器、家具、醫藥植物等),灌輸進名之為「明朝」的機器人,為了逃離二維化(源自劉慈欣《三體》)的末日絕滅,將之發射投入太空,等待遇見一顆適宜的星球,重新啟動、延續文明。裡頭駱以軍仍舊移形換影他的人生經歷,譬如與罹癌逝世女作家的絕交始末,或台灣文學貴族世家的櫻桃園三姊妹等,但那都不止是文壇八卦,重點不在這裡,而是駱以軍的心智運作,怎麼面對創傷與悲痛的常在,仍舊有信念,對抗著世界正在急遽收縮為平面系統,守護著自身核心處那一點發亮且溫柔的意志。

Olga Tokarczuk的驚奇小說《收集夢的剪貼簿》彷如太初有寫:「宇宙的拯救機是一種旋轉運動;這種超乎尋常的強烈的旋轉運動既能推動遙遠的星辰、黃道帶以及整個宇宙沿著它們的軌道運行,又能激發起各種細小的運動,這些運動存在於人造的物品中,存在於磨輪、曲軸、鐘錶和大車的輪子裡,存在於磨碎罌粟籽和塑泥罐的過程中,還存在於類似構成世界的各種細微的粒子的顫動中。這種顫動乃是一種最小的旋轉運動。」

我想,《明朝》就是這樣最微細至無能思議的旋轉運動,是文明的拯救機。駱以軍竭盡所能地化為文明百科全書,意圖發射自身成為宇宙——《明朝》實是容納著、維繫著整個人類文明史的終極悲願啊。 ▶▶ 閱讀更多 駱以軍《明朝》

 
危險星球:高山
這世界是個嚴酷的地方,雖然這個結論在一個標題為《危險星球》的節目中並不足為奇。此系列節目由知名英國探險家貝爾•吉羅斯主持,提供了一個視角,讓觀眾得以看見全然未經美化的自然界。

職場溝通讀心術:肯定自己,觸動他人
溝通不僅是一種技巧、或技術,回到根本,溝通的成功與否,最後仍取決於對於人性的通透與瞭解;同時,在與他人溝通之前,或許你的首要之務,是跟自己溝通,「你瞭解你自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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