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沉睡之島 飛恩•波依爾駝著背,縮著身子,雙臂緊緊夾著身體兩側,下巴頂著胸口,坐在一張塑膠椅上,努力壓抑噁心反胃的感覺,以免吐在鞋子上。 渡輪哀哀的呻吟著,船身到處生鏽,藍色的油漆斑駁掉落,笛聲聽起來像一頭垂死母牛的哀號,飛恩想不看不聽都不行。他真不敢想像,自己到底要吞下多少海水,才會暈船暈到把五臟六腑全吐出來。那一刻,塔拉並沒有看著他,可是飛恩曉得,姊姊嘴巴上雖然不說,卻很擔心。他如果真的把午餐吐出來,姊姊一定會嘮叨個沒完沒了。 更討厭的是,飛恩此刻正坐在兩名喋喋不休的老太太中間,而他的手機又擱在口袋裡失靈了,完全收不到訊號,連一格都沒有。有時候,老太太們會停下來,仔細的斟酌一個祕密,彷彿這件事太重大了,難以消化。有時候,飛恩又覺得她們的目光落在他的臉頰上,好像在等待他加入談話。可是大多數時候,海浪滔滔,風聲蕭蕭,壓過了一切。 比這一切還糟的莫過於:海洋就在他的正下方。在最恐怖的噩夢中,大海總會把他吸進去,再大口吞下,接著他就會大汗淋漓的驚醒。 鹹鹹的海風灼傷了他的肺,刺痛了他的臉頰,他卻只能眼巴巴的望著陸地從他的視線中逐漸消失,起先還有一抹綠色,屹立在灰色的地平線上,最後終於完全消失。 飛恩已經開始思念都柏林的煙霧、道路施工的鏗鏘聲、貫穿城市的半完工電車軌道,以及人行道上橫衝直撞的遊客。他從來不曾細想過,自己是否喜歡都市運作的噪音,但這些都是他所熟悉的。對飛恩來說,熟悉就意味著家的味道。 而現在,身邊的一切卻是如此的陌生。 塔拉站在船頭,雙腳踩在欄杆上,彷彿即將跳入海中。她的深色頭髮迎風飛揚,像繩索似的披散糾結在一起。她轉身回首,在人群之中搜尋他的身影。「小飛,過來!來瞧瞧這些海浪!好壯觀呀!」 飛恩搖搖頭。渡輪上下起伏,他的胃也跟著上上下下,最後,肚子裡的午餐也開始湧上喉頭。 「別孩子氣了!」塔拉逗他。 飛恩跟姊姊的年齡相近。飛恩還記得,有一段日子,他們好得像朋友似的。 他想,這大概是因為當時他們還有些共通之處。後來有一天,她滿十三歲,而他還是十一歲,忽然之間,她竟變得太有見識、太聰明伶俐,再也無法陪他玩電玩遊戲了。 小飛,我現在長大成熟了,興趣改變了。 飛恩不曉得塔拉如何衡量成熟,可是一家三口的晚餐多半是他煮的,塔拉只會像維尼熊一樣,去罐子裡挖榛果巧克力醬吃。每次看到蜘蛛,塔拉都會驚聲尖叫,連牆壁都快被她的叫聲震倒了。 塔拉回首,詭祕的朝他笑笑,又往渡船的欄杆上爬得更高,低首俯瞰浪濤,彷彿就要跳入海中,這個舉動完全只是要做給他看的,表示她敢。飛恩心想,她 如果掉下去喝點鹹水也不錯,只要她個性中討人厭的那部分被魚吃掉就好,但不要把她淹死。 文章出處/資料提供:東方出版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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