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5月5日 星期三

誰賦予了演算法權力,決定我們看到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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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5/13 第1177期 | 訂閱/退訂 | 看歷史報份
新書鮮讀 誰賦予了演算法權力,決定我們看到的一切?
巷弄裡的台灣味:傲骨風霜的元老飲品──綠豆冰沙
神在的地方:台灣二十年來最深入、最動人的K2峰紀行

新書鮮讀
誰賦予了演算法權力,決定我們看到的一切?
圖/臺灣商務提供
書名:《被操弄的真實:演算法中隱藏的政治與權力》

內容簡介:Facebook、YouTube、Amazon等數位平台已經融入我們的日常,他們使用演算法強大的功能,挑選合宜的資訊,促進便利的生活。但是,也出現質疑的聲浪,認為經過演算法的過濾,反而蒙蔽大眾的視野、造成社會分化、助長不當消息的散播。究竟誰該負起造成這些現象的責任?

作者介紹:泰娜•布策(Taina Bucher) ,挪威奧斯陸大學(University of Oslo)傳播媒體學系副教授。她的研究聚焦在演算法與社會、政治關懷之間的關係和牽連,以及用戶如何體驗、理解演算法中的權力與政治,並關心臉書的數位架構與平台影響力、社會技術觀點下的演算法等議題。

搶先試閱:〈演算法不僅僅只是作為解讀文化的手段,也會自己生產文化〉

演算法不僅僅只是作為解讀文化的手段,也會自己生產文化,也被人們用其所導致的方法來理解。布蕾克•哈林安和泰德•斯特里沙斯(Blake Hallinan and Ted Striphas)聲稱:「如今工程師們對事物享有前所未見的權威,利用與他們所受訓練相符的假設、議題和了解來散布『文化』」(2016: 119)。雖然工程師和計算機科學家被認為享有能對「演算法」這個詞發表意見的特權,我們同時也見證到「普通人」和「一般機構」也在對演算法發表意見和進行思考;而這些人的做法,則是把和他們特定背景和生活經驗相符的假設、議題和了解,參雜到演算法的領域之中。在接觸到臉書的演算法時,一位意在打壓言論自由的內容管理員,以及另一位持不同立場的人員,兩位在處理內容相似的貼文時,充斥的議題和假設,將會是大異其趣。

那麼,在這持續改變的情況下,我們是用什麼來組成演算法呢?既然一直在變化,我們要如何了解演算法和其所組成的系統呢?本書指出,演算法這種變化的本質,以及它被淹沒在商業機密和專利系統的方式,都不應該被視為一種威脅。我也說過,我們對於演算法是如何形塑日常生活的理解,並不是基於「對其不了解」,因為演算法時常已經是「許多個十分不同的東西」(Law, 2002: 15)。在第三章,我提供了三個可應用來分析演算法的方法論策略,也分別對應到第四、五、六章所討論到演算法如何受檢驗的部分。第一項是作為在刻劃科技如何將文化想像加以具象化時的輔助,並介紹「技術誌」來作為梳理演算法被用作空間和物質的手段,且以某些方式協助進行配置使用者(第四章);接著,我提出一個現象學的想法,有關人們對於演算法的想像,對於他們居住環境的實際參與,所擁有的創造性力量(第五章)。第三項(而絕不是最後一項)是把物質和論述一起思索,透過了解演算法被不同地安排的方法,和如何在特定的設定中能夠舉足輕重(第六章)。

想要發展出對於演算法媒體的權力和政治的一番理解,須仰賴於承認他們那「多變的本體論」。如同伊特洛納和伍德所說:「我們無論如何都無法肯定地區別『純社會』和『純技術』、『原因』和『結果』、『設計者』和『使用者』、『贏家』和『輸家』等等」(Introna & Wood, 2004: 180)。為了反駁「演算法就只是技術的東西,或是有編碼的物件,能夠輕易地被描述為不同的實體」這個假設,在本書中我致力於檢驗我所謂「演算法的本體論政治」。基於機器、軟體和人工智慧,包裹和環繞於社會性、主觀性和社會議題的概念之方式,演算法的本體論政治指的是如何使這些類別具有不同的相關性、且可作為特定布局的一部分使用。另外,演算法的多重性也產生一個問題:是否從一開始,「去了解物件」和「已知物件」的區別就已經被混淆。或許,一如安妮瑪麗•摩爾(Annemarie Mol)所建議的那樣,我們可以從「推廣去多方了解的活動」中獲益更多。(2002: 50)因此,在第三章我就建議了一種特別的方式來關注演算法的「多變的本體論」,也就是將注意力從本體論的問題,也就是「能動性所處的位置和它最明顯從屬於哪邊」,轉移到政治的問題、也就是「能動性『何時』以及因何事被驅動。」為了要了解演算法的權力和政治,我們需要關注一個問題:「演算法『何時』形成?」

演算法中「何時」的議題,若是看看最近有關「演算法系統被認為誤入歧途」的公眾討論,就能知其重要性。這些公眾爭議所揭露的,是演算法如何經常因為不同的設定,而有了不同用途。以臉書在二○一六年五月發生的趨勢話題爭議來說,有些編輯員工被指控屏蔽某些較偏傳統派的議題,讓它們不會顯示在趨勢話題;大多數人對這件事的認知就是,「心懷偏見和主觀立場」的人類,操縱了本應該是「中立客觀」的演算法,而這些演算法就是用來在臉書的趨勢話題功能上進行排行和排序。然而有趣的是,短短幾個月後,在二○一六年九月初,則是演算法本身被指控在進行屏蔽的動作;包括挪威首相艾娜•瑟爾貝克在內的許多知名人士,對於臉書演算法把一張獲得普立茲獎的照片,從用戶的動態牆上刪除,表達了擔憂。如同前一章所述,這件事的高潮就是當挪威的國家報《挪威晚郵報》的總編輯,十分悲情地要求祖克伯對演算法的這般行為負起責任。這些爭議顯示了演算法如何能因為不同的事項被驅動和使用,取決於它們所屬的團體;此外,也顯示了我們無如何都無法肯定地區別「純社會」和「純技術」,而我們也不需要去想著要這樣做。這兩個案例都分別關係到某一個演算法系統,且是由人類和機器共同組成的;如果我們想了解有關權力和政治的問題,那就不能只關注人類或機器其中一項。正是因為我們處理的並不是兩個十分不同的面向,而是這些不同之處之所以形成的情況,想要了解演算法的權力和政治,就必須要對這種制定界線的做法進行檢驗。

當演算法系統「做錯事」、或是被認為有錯誤,經常引致的問題是「誰該受責難」、「誰或什麼該負責」還有「是誰的錯?演算法還是人類?」本書則清楚指出,這些問題的答案一定總是保留了片面性。雖然這不是最令人滿意的答案,也至少不是什麼八卦小報的觀點。更重要的是需要指出,當我們把問題定性為光譜的另一端,如同大眾對於演算法的輿論那樣,風險在於把演算法當作「純技術」、或是沒有任何人類能動性的機械式個體。當微軟的聊天機器人 Tay 開始發送猥褻和厭女的推特,或是當 Google 在有色人種的照片下面建議加上「猴子」的標注,如果我們接受「演算法做的好事」這個說法,意思就是表示演算法乃是「社會和科技的拼裝體,包含演算法、模組、目標、資料、訓練資料、應用程式、硬體……以及跟更廣大的社會力量連接在一起。」(Gillespie, 2014)因此,本書的核心宗旨就是要把演算法想成不僅僅是「經過編碼的指令,要機器照著做」,而更是正在顯現的成就、或是社會物質性做法。演算法在現在社會獲得重要性的方式,不在於嘗試去定義「它們是什麼」或「它們採取什麼行動」,而在於質疑它們被制定的方式,以及共同創造出一個不同版本的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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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弄裡的台灣味:傲骨風霜的元老飲品──綠豆冰沙
圖/時報出版提供
巷弄裡的台灣味:22道庶民美食與它們的故事

內容簡介:在品嘗美食的同時,你是否有想過:為什麼蚵仔煎的醬汁是紅紅甜甜的?為什麼地瓜球會膨大?為什麼虱目魚肚是整片整片?──百吃不膩的滷肉飯、任何天氣都能吃的小火鍋、獨步全球的台式早餐沙拉醬……每道看似尋常的料理,背後都連結了廣大多元的文化系譜,更藏著上百年的文化歷史和庶民智慧。

作者介紹:范僑芯(佐餐文字) ,不是很勤儉但卻很硬頸的客家人。畢業於法國巴黎斐杭狄高等廚藝學校,踏上想不開的廚藝之路。為了追尋台灣飲食文化的根本,秉持著以農為本的精神,在田野產地深蹲數年,卻陰錯陽差地開啟寫作人生,以粉絲專頁「佐餐文字」之名闖蕩江湖,分享各式珍饈,自此展開「執筆持刀」的寫作與料理生活。

搶先試閱:〈傲骨風霜的元老飲品──綠豆冰沙〉文/范僑芯(佐餐文字)

吹啊吹啊,台灣的驕傲放縱

復古風總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綠豆冰沙一直以來都很能滿足阿佐這般老人胃,曾經休閒小站五百西西的綠豆冰沙是我日常必須飲品,即便路過尋常人家的綠豆冰沙小攤,我也總是情不自禁。

那種悠然豆香,尬上綿密細碎的冰晶口感,再後來一些的時光,倘若手頭寬裕,就再加價選購綠豆牛奶冰沙,一口飲下,眼瞧著暑熱那般悵然若失,心中喜不自勝。

後來的手搖杯店即便再怎麼鬱鬱蔥蔥,也鮮少以綠豆冰沙為主打招牌,大約是製程相對麻煩,為求快速營利故而省略,就此沉寂在飲料汪洋之中吧!但有趣的是,近幾年又再次吹起綠豆冰沙專賣風氣,一路向北,讓綠豆冰沙又回到消暑飲品的戰場。

請求正名:綠豆冰沙

首先,我們必須說清楚,綠豆這玩意兒雖然早於日治時期就已有種植紀錄,但吃綠豆沙這樣的習慣絕對不是愛吃紅豆泥的日本人帶給我們的,畢竟你有閒時周遊日本國一圈,幾乎找不到綠豆的身影,頂多找到從中國進口至日本,再水耕生產的綠豆芽菜。

綠豆沙當然不是台灣獨有,因為嚴格說起來,凡是經過地獄般直火洗禮的綠豆,都終究能成為「沙」,又廣義地來說,若指我們平時喝的綠豆沙,那廣東地區的糖水店也有;若泛指製作月餅內餡的綠豆沙,至於製作月餅的技術咱們可不能宣稱是台灣原創,搶了別人的風采呀!

綠豆這般喜熱的植物,在印尼、緬甸等東南亞地區亦有大量產出,但他們食用綠豆大多輔以霸主椰奶調和;而廣東、香港等地則是煮成濃稠版的綠豆湯,且多數都熱食,有時候甚至會加入我們難以理解的海帶。

不過既然綠豆沙作為廣東地區的一種飲食基礎,我們不可否認的,深受著廣東地區移民的影響,他們帶著自己家鄉的習慣來台,自然地,綠豆沙這樣的甜水飲食也就落地生根。

爾後隨之演變成為「台灣特有風味」的「綠豆冰沙」,其歷史背景則是與木瓜牛奶一脈相傳。

暑熱就像恐怖情人一樣,你想甩掉它,它就越是跟你認真纏鬥。台灣四季分明是騙人的噱頭,更遑論四季如春。我們擁有的,是綿長難耐的暑期與稍縱即逝的酷寒。因此,如何擺脫暑熱成為台灣人的人生重要課題,那也自然成為台灣人集各類冰品大成於一身的重要原因。

雖然早期在日治時期我們就已經有食用冰品的痕跡,但早年製冰技術及冷藏設備並不普及,想讓大眾都能吃到冰品那可是不可能的任務。而自從一九七○年代展開家電普及之後,幾乎人手都有果汁機、冰箱,其後甚至還發展出大型冰沙攪拌機與研磨機具,這才鞏固綠豆冰沙在台灣的古早味寶座。

手搖冰vs果汁機冰vs攪拌冰

綠豆冰沙達人是也,必須孰知台灣綠豆冰沙分為幾種派系:

其一:阿嬤等級的古早手工搖搖冰。

搖搖冰是目前冰沙製程中最傳統,也是最耗時耗力,簡單來說就是吃力不討好的方式。將煮好的綠豆湯倒入單層內桶裡,再將其放進大口徑的雙層外桶中。外桶設計為雙層是為了隔絕熱傳原理。當然,我相信早年的隔絕技術並不如此發達,故將冰塊填充進兩桶之間縫隙時,還得加入大量的鹽,利用拉午耳定律,啊,等等,太難懂了,重來。總之就是利用小學時期老師說冰塊加鹽,冰塊會更冰,還可以用線釣起冰塊的簡單實驗,來降低桶內溫度。

桶內溫度降低之後,貼近內桶層的綠豆湯就會開始結成細小冰晶,然後賣冰者就會拿著巨型鍋鏟,在邊上鏟啊鏟啊,將冰晶與液體稍微整頓整頓,蓋上桶蓋,再轉啊轉啊轉,內桶邊上又會開始有結晶,巨型鍋鏟又得出動。如此反反覆覆約莫幾個小時便能完成一桶冰,此時卡路里想必也是消耗不少。

當然,這種方法最傳統,也是設備要求最低,卻結合先人大智慧的入門製程,且因手工鏟攪冰方式冰沙晶體較不均勻,口感自然也相對樸質,形成的冰晶也較易融化,常常冰水參半。

次之:一機在手無煩無憂之果汁機冰。

這容易理解多了。將煮好的綠豆湯及冰塊放進果汁機裡,ㄍㄥˊㄍㄥˊ作響,豆冰盡碎,一杯綠豆冰沙晃眼可成。這當然是拜家電普及化所賜的成果,無論小型果汁機或是更大型商用機型,不僅大幅讓業者節省人力,更徹底讓綠豆冰沙深入家家戶戶。

不過果汁機有個特點,就是它始終沒能將內容物打至鉅細靡遺的狀態,倘若店家使用的是皮殼偏厚的油綠豆品種,那麼豆皮渣常常會發生黏在門牙上,造成約會失敗的窘境,口感實際比較接近豪放粗曠型,但對期望冰晶要有咀嚼口感的人來說,可是一大樂事。

最後:魔鬼藏在研磨細節的攪拌冰。

這可就繁複些了,也是現下綠豆冰沙專賣店較常見的手法。

先將煮熟的綠豆放進研磨機裡,研磨出不見細粒的綠豆汁,再放入結合製冷系統的大型攪拌缸裡,其原理有點像手搖冰的概念:溫度控制在零下十八到二十度內,冰晶首先會在攪拌盆的邊上形成,而碩大螺旋狀的攪拌棒會同時運轉,將裡裡外外的綠豆冰沙與綠豆汁不斷充分拌勻融合,漸漸形成冰沙狀,又因攪拌棒能順勢將空氣打入,「空氣感」冰沙自然綿密柔滑。

總之,依照現代人追求精緻口感的體驗來說,很是合適,我想這也是造就近期各路綠豆冰沙專門店爆紅的原因,這般堪比嬰兒肌膚般細緻的口感,再神來一筆地添上乳白色牛奶,此情此景此風味,比妻子的誘惑更難讓人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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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在的地方:台灣二十年來最深入、最動人的K2峰紀行
圖/新經典文化提供
書名:《神在的地方:一個與雪同行的夏天

內容簡介:不是只有登頂才能成就一個人,一個城市人的轉變之書。台灣二十年來最深入、最動人的K2峰紀行,一趟以不成功丈量成功的旅程。九天,從海拔三千公尺跋涉到五千。愈來愈稀薄的氧氣、愈來愈凍寒的溫度、愈來愈疲憊的身體告訴你:終於接近攀登K2的起點。如果山神眷顧,會等到雲霧散去的時刻,那近乎完美的錐體會突然現身,讓人屏息,讓人戰慄,讓人明白自己所為何來。

作者介紹:陳德政 ,三十五歲那年在朋友吆喝下開始登山,漸漸喚醒另一個自己,一個更貼近身體、面對世界更從容的自己,也學習在城市與自然間維持平衡。這些年在DJ與文字工作的空閒,已探訪七十餘座台灣百岳。2019年加入K2台灣遠征隊,人生翻過一頁,回國後寫下這一本書。

搶先試閱:〈協和廣場〉

【前言】

K2是地表十四座八千米高山中最險峻、最考驗攀登能力的一座,有「殺人峰」之稱。台灣只在公元二○○○年對K2發動過一場遠征,是一支兩岸合組的聯攀隊,主力是西藏隊員,全隊由中國那側的K2北稜嘗試攻頂,遭遇惡劣的天候,攀爬至七千四百公尺左右時決定折返。往後將近二十年,再無國人嘗試。

直到二○一九年,兩位年輕登山家呂忠翰、張元植在陸續攀登過幾座八千米高山、確認自己的能力足夠之後,準備帶著台灣人的眼睛,去看一看K2潔白的山頂。

「K2 Project」是資深文化人詹偉雄為應援登山家呂忠翰、張元植攀登K2之所需,在二○一九年四月發起的募資與認識高山計畫,獲得熱烈迴響。兩位攀登家於同年六月出發,陳德政以報導者身分隨行,回國後寫成《神在的地方》一書。

【協和廣場】

迎接我們的是一座鄉下的小機場,飛機降落在空地上唯一一條跑道,停機坪四周環繞著覆雪的高峰,尖塔狀的山頭綿延成一道巍偉的白牆。幾輛舊式接駁車把乘客載到簡陋的航空站,室內空間侷促,海關和行李輸送帶相連在一起,一班手持衝鋒槍、身穿防彈背心的軍人在檢查哨附近盤查,這回他們沒勒索我們,攀登公司應該已經打點過了。

行李等候室掛了一面巨幅的K2照片,幾架軍用直升機飛過龐大的山影前,機艙下吊掛著一些東西。這幅照片上緣壓著「FEARLESS FIVE」的字樣,是巴基斯坦引以為傲的「無畏五虎」飛行中隊,每到攀登季總會出勤幾次,沿著冰河的流域把出狀況的人或冰冷的身體運送出來。我注意到,房間裡多數人都避免去看那張照片。

直到聚集在這個小房間,我們才算比較完整地看到整支國際隊的成員,他們都是接下來要共處一個多月的夥伴。除了打過照面的日本人,另外有一張東方面孔,他身材單薄,看似有點年紀了,難道也是要來攀登K2?有一名頗有風韻的女性攀登者,大多數是中年模樣的白人男性,個個高頭大馬,虎背熊腰。

無論男性或是女性,身上穿的衣服多半繡滿贊助的布章,有些人的衣褲還印著此行要攻頂的山名、今年的年份以及過去幾項了不起的成就,譬如某年經由哪條困難路線攀上哪座巍峨巨峰,像一枚枚閃亮的勳章。

爬大山的人自有一種體態,可以把贊助的戶外服飾穿成自己的樣子,而不是被新潮的布料束縛成人形立牌。爬大山的人更有一種氣質,內斂的同時卻頭角崢嶸,暗中較量著彼此的實力。這場獨角獸的聚會中,有群人又特別醒目,他們身高不高,身形也不特別魁梧,卻默默引導著、串接著團隊間某種類似氣場的物質,他們就是雪巴人。

一支遠征隊裡,雪巴協作同時肩負起低端與高端的工作,平時他們會幫攀登者搬運行李、張羅茶水,一旦闖入八千公尺以上的「死亡地帶」,他們就化身為攀登者出生入死的夥伴。休息時雪巴人自成一圈,談天抽菸,動身後各就戰鬥位置,確保大隊行進在正確的方向上。如此強大又富機動力的一群人,自然需要一位強大又富機動力的首領,他是遠征隊的領隊達瓦雪巴(Chhang Dawa Sherpa),帶著一個魅力十足的笑容正朝我們三人走過來。

雪巴人將命名權交給曆法,達瓦,代表他是在週一出生,但這樣會有很多達瓦吧?父母會幫他們再取一個別名。在房裡四處打招呼的達瓦可是雪巴人的英雄,三十歲那年就創下無氧完攀十四座八千公尺巨峰的紀錄,當時是這項驚人成就最年輕的締造者。

達瓦的哥哥明馬(Mingma,代表他在週二出生)同樣是一名攀登者,成就比弟弟更高。兄弟倆從第一線退役後開了攀登公司,兩人都是高海拔的大師,比誰都明瞭攀登者最需要怎樣的支援,憑藉彪炳的戰功與在攀登界累積的口碑,兄弟倆事業愈做愈好,每年的攀登季都寫下最高的成功率。

上個月阿果和元植前往尼泊爾的馬卡魯峰(Makalu),在那座世界第五高峰進行 K2的行前訓練與高度適應,便是加入達瓦的隊伍。兩人也順利攻頂,共同完成台灣首登,消息傳回來,K2 Project募資團隊與贊助者都浮現出美好的預感。

不久前才在馬卡魯的山腳和達瓦道別,他們熱烈寒暄了一陣,把我拉過去介紹給他。我和達瓦握手,眼前這個世界級的強者,又是一個典型的高海拔運動員,短髮、身材結實,膚色被太陽曬得黑裡透紅,笑起來很靦腆,渾身卻發散著一股野獸般的氣息。他牢牢握住我的手,笑著說,咱們是少數不需要攻頂的人,到時在基地營可有伴了。

神通廣大的達瓦找來小城裡最好的幾輛車子,把大隊人馬分批載往登山客棧,司機一路猛按喇叭,在空曠的路上趕著路。進城的黃泥路沿著石牆繞行,牆邊交錯著綠蔭與電線桿,城外掉落了一粒粒粽子似的山巒,口味應該是甜的,山頂的積雪仿若糖霜。登山客棧遠在城的另一頭,車行過的大街上看不到女人。

那家客棧名為協和廣場(Concordia),蓋在河谷邊的高地上,廣場前的坡地向下蔓延出一整片綠洲,美麗得就像世外桃源。客棧的名字擺明是為了招攬登山客,協和廣場指的是喀喇崑崙山脈深處的冰河匯流口,浩瀚的巴托羅冰河(Baltoro Glacier)在那裡分歧;巴托羅與它的支流在地圖上看起來像一隻蠍子,協和廣場是牠的頸部,左側的大螯往上伸就會箝住K2。元植說城裡另有一間客棧名為K2 Motel,我們進城採買時或許就會經過。

雪巴人幫忙把行李集中在中庭,大裝備袋仍在喀喇崑崙公路上漂流著,隊伍得在這裡住上一、兩天,等貨車抵達。客棧的入口綁著一面歡迎的布條,用斗大的字體印出攀登公司和協辦旅行社的名字,中庭旁邊有一座賣紀念品的小亭子,窗戶像塗鴉牆般貼滿了貼紙,有Patagonia、Arc'teryx、Mammut這些國際戶外品牌,也有各國遠征隊留下的標誌,儼然是一頁畢業紀念冊。

我在五顏六色的貼紙中找到我們的國旗和ATUNAS的貼紙,兩者緊緊相鄰,原來是阿果和元植從前參加的隊伍所留下的。當年,國產品牌歐都納策劃的八千公尺探險計畫正是兩人海外遠征的起點,他們並肩站在那扇窗前,翻閱著記憶之書。

如果不曉得此地是探險隊的中繼運補站,這登山客棧蓋得還挺像度假村,米黃色的平房、白色的圍欄、寬敞的露台,空地處種了些草花。客棧主人是一位樣貌和煦的巴基斯坦老人,拿著一串鑰匙替隊員分房間,我和一個中等個頭的巴西人當室友,他說自己叫摩西(Moeses Fiamoncini),有一頭鬈鬈的金髮。我們把各自的行李放在印花地毯的兩側,他問我能不能開電風扇,脫掉上衣呼呼大睡起來。

斯卡杜不比伊斯蘭瑪巴德,來者仍會感受到現代化前的瑕疵,入夜前跳了幾次電,我發著抖洗完一頓冷水澡。晚餐是餅、咖哩和炸物,我一口氣喝掉幾瓶冰箱裡免費暢飲的雪碧,餐後有點拉肚子,而摩西仍在接收神諭,一睡不醒。

海拔二二二八公尺睡眠已是斷斷續續,隔天我起了大早,坐在露台的躺椅上吃水果,涼涼的風從谷地吹來,我默想著昨晚的夢。昨晚我夢見分手後未曾見過面的前女友,我們分開一年多了,這是我第一次夢見她。這件事不太尋常,我沒預料到遠征初期就得面對這麼深層的情緒。

趁著晨間的天光,我在客棧錄了幾段短片,此行除了文字報導也肩負拍攝影像素材的工作,我大學畢業製作拍的其實就是紀錄片,相隔將近二十年,在荒漠綠洲裡重操舊業了。

早餐有麵包、吐司和薄餅,餐廳牆上掛滿了喀喇崑崙群峰和野生動物的照片,這餐廳位在客棧的制高點,可以綜覽全貌,停車場上有一堆裝備袋疊在那裡,貨車在昨夜開到了;雪巴三三兩兩在陽台試搭帳篷、清理睡袋,進行最後的整補。我在餐桌旁與他倆分享昨晚的夢,他們聽了,只是給我一個「你現在知道了」的表情。

餐後達瓦把所有人吆喝到中庭,要雪巴和攀登者圍成一圈,請大家自我介紹,之後要替眾人配對。除非行前特別交代,攀登者並不知道、也無法選擇自己配合的雪巴協作,遠征頭幾日因此有一種參加相親節目的況味,你偷看我,我觀察你,不曉得最後有沒有緣在一起。

這是個刺激的時刻,更是別具象徵意義的時刻,從現在開始,隊伍就要凝聚起來了,你我都是命運共同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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